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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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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章

第四十九章

姜蘿對於其他人的交際都是具有目的性的,唯獨和蘇流風獨處,她恣意妄為。

因喝了一口苦湯藥就惡心地皺眉也好,因日頭和煦照得衣料暖洋洋而歡喜也罷。或哭,或笑。她所有美好抑或不堪的一面,都在蘇流風面前展現。

姜蘿想,世上再沒有比蘇流風更熟稔的人了。

她把他當成了血脈相連的家人,身體裏的一根肋骨,每當姜蘿用力抱住先生的時候,她總能得到點什麽。

正如現在,她心口又被記憶鑿出一個黑峻峻的大洞,風不住往心窩刮,搔撓她嶙峋的傷口,舊疤破開,鮮血又淋漓。

姜蘿哭喪著臉,慘兮兮地仰望蘇流風。

他明顯被她輕描淡寫說出的過往撼住,受禮教規馴的白皙五指擡了又擡,最終還是莽撞地覆上了姜蘿的額頭。

揉了揉,修長的指節夾雜小姑娘軟軟的烏發,含著不可言說的親昵。

今夜,不需要任何禮數約束可憐的少男少女。

姜蘿感受指腹猶如炭火般的溫熱與柔軟,她情不自禁仰頭去迎合,輕蹭先生的掌心。

想要更多、想要和先生挨靠得更近,貼得更緊。

她是冰凝的人,肩上全是雪,而先生是火烹出的人,千裏迢迢與她相融。

“先生。”姜蘿細聲細氣地喊他。

“嗯?”蘇流風怕驚擾到姜蘿,回應很輕。

“您能抱抱我嗎?”

蘇流風一頓。

手上的動作也隨之停了。

姜蘿感到不安,她又放緩了聲音,問:“不可以嗎?先生……討厭阿蘿嗎?”

她好像一點都不了解蘇流風,不知他的喜怒哀樂,不知他的欲念與克制。

他是能容天下的佛,溫情盡數惠及了她。

先生的真心是什麽?喜歡她或是討厭她?先生的溫柔是服從與縱容,任她拿捏的面人,不會有任何反抗。他令姜蘿感到安心,所以她就為所欲為地索取。

“我真是……太壞了。”姜蘿意識到這一點後,本能地往後縮,她想蜷到陰影裏,把蘇流風還給皎潔的月光。

直到她白藕似的伶仃腕骨被扣住,猛擒之下用了點力,姜蘿錯愕擡頭,那手又滑不溜秋地蜷了回去。

映入她眼簾的是蘇流風微微泛紅的耳廓,與微垂的雪睫。郎君端坐於木凳上,背脊撐得挺拔,削肩窄腰,英英鶴姿。

他側眸,慢條斯理地說:“阿蘿不是說,要抱麽?”

蘇流風一如既往的肅穆,但姜蘿還是聽出他音色裏的一點顫抖……與難堪。

姜蘿在先生的縱容下,逐漸漲大了膽子,她爬到月光下,好奇地打量蘇流風。

少女明澈的杏眼太有攻擊性,逼得郎君不敢直視,更慌亂地避開了眉眼,瞥向一側被暮色籠罩的衣櫥。

姜蘿歪頭去追蘇流風漂亮的鳳眸,卻害他無措地從凳子上起身。

“別這樣。”郎君喉頭滾動,狼狽地低喃了一聲。

姜蘿知道見好就收的道理,於是她朝前一伸手,作勢要摔下地面,幸好蘇流風眼疾手快,屈身將她接住了。

“抓住先生了。”

就此,姜蘿得以摟住了蘇流風的脖頸,整張巴掌大的小臉都埋在男人梧枝綠的衣襟前。灌入鼻腔的滿是山桃花的清甜,更有一股灼灼的焦苦。姜蘿心裏琢磨,依稀辨出,哦,那是她方才留下的藥湯味道。

姜蘿雙臂勾纏在一塊兒,臉頰小心蹭了又蹭,好似肉貼上溫暖的肌理,姜蘿明白,她不小心碰到蘇流風微開的領口。

“騰”的一下,火燒火燎。

她的耳朵都要燙得冒煙。這下好了,難堪的不止是先生,還有她了。

熱的也不止蘇流風,包括姜蘿。

姜蘿不敢動彈,怕被覺察出端倪,偏偏隔著一層皮肉,先生鼓噪的心跳聲清晰入耳。

比她的,快了很多。

蘇流風不顯山露水的皮囊之下,別有洞天。

原來他也會緊張嗎?姜蘿因抓到先生的小秘密而沾沾自喜,又在心裏暗下唾棄自己那不住發酵的“惡意”——她再次欺負了先生。

“先生只有在我難過的時候才會抱我嗎?”姜蘿也不知道,她為何待蘇流風這樣刁鉆,問出的話能噎人半死。

“……”蘇流風果然沈默了,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良久,他說:“我希望阿蘿永遠不要難過。”

“您在我開心的時候也抱抱我吧,那我就不會故意為難自己,特地來圖先生的擁抱了。”她自以為是地出主意,但戲謔的意味更重,猜不透少女古靈精怪的想法。

“……唉。”蘇流風嘆了一口氣,只是無奈,沒有不喜。

“先生呀,你多哄哄我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蘇流風小心拍了拍姜蘿的脊背,哄孩子似的照顧她。

得到回應。

姜蘿把蘇流風抱得更緊了,很久沒有松開,蘇流風也百般配合,任她折騰。

有那麽一瞬間,姜蘿惡劣地想:即便一直是蘇流風遷就她,那又有什麽關系?只要她快樂就好了,這樣,她就能心安理得獨占他了。

小半個月後,皇帝下旨,過完今年中秋節,便同臣子們一道遷回京城,難得的避暑閑暇時光就此結束了。

臨近中秋,坊市支起了各式各樣制餅的餑餑糕餅店。京城人士口味偏北方,愛吃烘烤的鹹肉腌菜幹翻毛月餅,而承州地區大多數的商賈都是江南來做生意的,南方人偏多,便愛吃豬油烘烤出的棗泥月餅,抑或是核桃仁芝麻豆沙餡兒甜口月餅。

宮裏頭把送朝臣吃食的活計派給了光祿寺與禮部,皇帝當然不會記得那麽多臣子的名字與籍貫地,但禮部不同,官員為了把皇帝這一份善心展現得淋漓盡致,特地和吏部要了名冊,查明五品以上大員的家鄉,按照南北口味派去適口的糕餅,又請禮部的官吏題字,寫了點“慶賀中秋月滿人團圓”的吉祥話,這樣的點心匣子送出去,既補足了天家的溫情,又讓臣子們面上沾光,實在兩全其美。

不止是皇帝會籠絡官吏,皇子們也會趁年節往各司各府送點東西,不能壓過老子爹的風頭,只能在禮物的樣式上別出心裁,譬如送個盛水的蓮花紋底琉璃碗,取“水中掬月”的雅趣。

姜蘿也給蘇流風準備了一些吃的,甚至連大理寺官署都惠及了。她是先生的學生,關系親厚實在正常,不送禮才會說她不懂規矩。

趙嬤嬤問:“殿下,您既然給蘇先生送了禮,宮裏頭是不是也要備一份?”

“自然要的,宮裏才是大頭,不過我得想想送什麽好。”

姜蘿記得上一回,她送了鴨梨,皇帝雖然入了口,卻事先讓宮人試毒。他不信任何人,即便那樣吃食出自他親生骨肉之手。

姜蘿不想自討沒趣。

她敢給蘇流風送油糕抑或綠豆餅,卻不敢給皇帝送吃的。萬一吃出個三長兩短,她苦心經營的一切都要化為烏有。

於是,姜蘿特地備了一個魚水缸,底下布滿綠藻與飄蕩的水草,請匠人擬造細小的雕梁畫柱與亭臺樓閣,取一顆光澤輝煌的布設於缸底,比作天上霜月,描繪了“滿月入海,萬象升平”的情景,喻義十分好聽。

姜蘿送到宮裏,皇帝知三女兒惦念,心裏熨帖,特地給長春園派了點東西下來,算是給府邸裏擡門面了。

宮中,福壽剛送去給姜蘿的賞賜,回殿內,又做賊心虛地覷了皇帝好幾眼。

他賊眉鼠眼的模樣,惹得皇帝皺起眉頭,這個陪他一塊兒長大的太監大伴兒很受天家信賴。皇帝知道福壽的忠心,也知道他那屁點大的野心。哪個宮人沒自家的一點小陰小謀?只要明白主子是誰,渾水摸魚撈一點,皇帝壓根兒不會管。

他冷笑一聲,放下批紅朱筆:“說吧,又有什麽事?”

福壽慌忙上前行禮,跪到老主子面前,腆著臉,笑道:“奴才有一樣二公主送來的東西,不敢收,既怕開罪了皇女,又怕陛下生氣,急得焦頭爛額,您瞧瞧,嘴角都起燎泡了。”

他指點面龐上的笑話,故意扮醜角逗皇帝開心。

福壽這話說得著實是妙,嘴上說不敢講,一通話把姜敏的裏子全抖露出來了。

皇帝想到那個被他關了近一個月的二女兒,從前姜蘿沒回宮時,他最疼愛的便是姜敏了。

皇帝身子骨不好,年近四十歲才有了後。姜敏是他頭一位公主,自然百般疼愛。如今歲至暮年,想起往昔,又有種“時過境遷”的悵然。父女哪有隔夜仇,特別是姜蘿病好了,活蹦亂跳,他對於三女兒的愧疚感便少了不少。

“呈上來吧。”

“是。”福壽遞上一方帕子,上面歪歪斜斜縫了兩個小人與一輪圓月。

皇帝接過帕子細細端詳,不由長嘆一口氣。他知道帕子上畫的是哪年的事,那時姜敏才七歲,正是天真爛漫的孩子年紀,時逢中秋官宴,她仗著嬌蠻性子,坐在天子身旁,乖巧吃花糕。

皇後怕皇女不懂規矩,要宮人抱走姜敏,但她小聲啜泣,任性不肯,

娃娃小心揪住皇帝的衣角,哀求:“父皇,我不走,我不說話,只靜靜陪著您好嗎?”

皇帝看到女兒快要哭出來的模樣,心裏軟得一塌糊塗。他的三女兒遺落民間,身邊唯有姜敏陪伴了。他縱容二女兒同坐,與她一道兒賞月。

往昔的溫馨回憶歷歷在目,皇帝想到今年中秋節,姜敏還在府上禁足,不得赴宴。

他起了憐憫之心,對福壽道:“也給二公主的羅秋園送一份蓮蓉胡桃仁月餅吧,再備幾樣賞月禦菜去。敏兒犯了大錯,告誡她往後要姐妹和睦相處,切莫再做令朕寒心的事。”

“是,奴才明白了。”福壽想,二公主就是刨洞窟窿的秋兔,輕易碾壓不死。他不敢隨意站邊了,兩位皇女的好處都收些來,當一株左右飄蕩的墻頭草也蠻好。

姜敏得到賞賜的消息很快傳入了長春園裏,趙嬤嬤憂心忡忡地問:“殿下,眼見著二公主又要覆寵了,您可得小心應對。”

姜蘿壓根兒不慌。她一邊賞月,一邊咬掉酥皮的月餅,含含糊糊:“嬤嬤不慌!她不搞點動靜出來才有鬼呢,我知道她手段厲害,且人對其他人寒心的事也不是一蹴而至的。若是真這麽容易拋了她,天家的寵愛也忒好拿捏了。我有數的,‘讓人寒心’一事要徐徐圖之,得一樁樁、一件件去傷人的心,直到一顆心千瘡百孔,傷痕再也不流血,那時便成了。”

姜蘿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些話。

曾幾何時,她的心就是被父母、兄弟姐妹,一刀一刀割肉剔骨,最終喪失痛覺,沒了五感的。

姜蘿冷笑一聲。這事兒她駕輕就熟,早有經驗了。

“唉,殿下。奴婢真希望,您身邊有個能知冷知熱的貼心人照顧你。”

趙嬤嬤放心之餘,又心生起對姜蘿的憐惜——明明是血脈相連的親人,彼此間卻也要步步為營,勾心鬥角,沒一日能真正安心。姜蘿不止是為了保自個兒,她強撐到現在,也是為了保住她麾下的人。姜蘿是個好主子。

姜蘿往帕子揩去了一手的酥油,挨到趙嬤嬤身邊,撒嬌:“嬤嬤,我有你呀!別站著啦,這裏沒人,坐下陪我吃口茶吧!”

“這樣不合規矩,殿下乖,自個兒多進一些糕餅,啊?”

“好吧,那您待會兒帶點月餅給折月還有府上的奴仆,哦,再幫我找人往蓉兒操辦的香露鋪子裏送些,我得當個好主子、好東家,這才能教人心甘情願追隨嘛!”

“您一直都很好的。”

“嬤嬤看我哪裏都好呢。”姜蘿笑得眉眼彎彎,她今生明明變壞了很多,但是先生和趙嬤嬤一直都給予她完全的信賴。

在他們心裏,姜蘿是個好孩子。這就足夠了。

既是中秋佳節,禮部侍郎陸觀潮也草擬了幾份送往皇裔府上的禮單。

他倒是想給姜蘿私下送禮,奈何小姑娘避他得緊,輕易不會收,正巧撞上皇旨的機會,陸觀潮怎麽說也得掛羊頭賣狗肉,假公濟私一回。

畢竟,姜蘿能拒絕外人的禮單子,總不會拒絕皇帝吧?這是他唯一能獻殷勤的機會。

陸觀潮心生起柔情潮思,特地扯了好幾尺包裹黃花梨鏤空牡丹紋禮盒的暗花緞,他記得姜蘿上一世愛吃的口味,給她準備了各式各樣餡料的月餅,悉心送往長春園。

匠人見陸觀潮親自執筆繪模具樣式,不免調侃:“陸大人,您是在為心上人準備中秋禮吧?”

陸觀潮難得心情好,同人一笑,道:“她是個挑嘴的,樣樣都要精致,我不好慢待了她。”

“您對姑娘家真好啊,她肯定會被您的誠心打動!”

“但願吧。”

隔日,陸觀潮攜禮,奉皇命而來探望姜蘿。

趙嬤嬤攔他不得,只沈著臉,謊稱:“陸侍郎留步,殿下正在午休,不方便見客。”

陸觀潮墨眸銳利,對趙嬤嬤心生不悅,偏偏他記得她是姜蘿的心腹,不敢開罪她,只得客氣地說:“陸某奉陛下的旨意而來,還請這位女官行個方便,通稟殿下一聲。”

趙嬤嬤曾聽折月說過一嘴過往,她知道姜蘿曾經在陸家吃過大苦頭,心疼不已。她便是豁出去命開罪這些官吏,也不想姜蘿受氣吃腌臜人的排頭。

於是,她故意道:“昨夜殿下為了給皇帝準備生辰禮,熬了一宿未睡。好不容易能瞇個把時辰,咱們做奴婢的實在不忍心叨擾,陸侍郎應當能理解公主的一片孝心吧?”

趙嬤嬤伶牙俐齒,拿父女情來壓人,陸觀潮還能說什麽?

他再不甘,也只能冷著臉,揚袖拱手,從善如流地道:“那微臣就不打擾公主休息了,還請女官姑姑同殿下知會一聲,就說是禮部侍郎陸觀潮登門拜客,院子裏過幾日還想設一場賞月宴,請殿下一定賞光。”

趙嬤嬤頷首:“奴婢會告知殿下的,陸侍郎慢走不送。”

陸觀潮擡頭,瞥了一眼層層攔蚊幔帳飄蕩的庭院,望眼欲穿。但姜蘿不想見他,礙於尊卑身份,他便真的見不到她。

他已經變好了,今生他不會再傷害姜蘿了。

能不能、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。

內室裏的姜蘿其實早早醒了。

她睡眼惺忪,任侍女拿鎏金發梳幫她通頭發。

小姑娘乖乖巧巧坐在葡萄雕紋鏡子前,雪青色提花綢衫裙罩在她身上,頗有種小孩穿大人衣裳的滑稽感,偏偏姜蘿已經是穩重的大人了。

她方才聽到了院子裏的動靜,本想出門替趙嬤嬤解圍。

但轉念一想,姜蘿不應該如驚弓之鳥一樣緊張。今生不比前世,她得寵,有了值得信賴的心腹,她和上一世不同。

姜蘿不是任人搓扁搓圓的軟柿子了,她的地盤,誰都得聽她的。

便是陸觀潮這樣的三品大員來,也休想恣意撒野。

於是,姜蘿故意靜觀其變,縱容趙嬤嬤擋著陸觀潮。

他既然想死纏爛打,那她也不介意讓陸觀潮多吃幾回閉門羹。

姜蘿打了個哈欠:“今天就戴梨花簪吧,想要素凈一點的顏色。”

“是,殿下。”侍女為她取來頭面,小心別入烏發間。

這時,趙嬤嬤提了禮盒入門。走路虎虎生風,裙擺搖曳,顯然帶著怒氣。

沒錯,趙嬤嬤在生陸觀潮的氣。她沒料到這個男人臉皮厚如城墻,趕了一次還不夠,竟還敢登門拜訪。

只可惜她人微言輕,不能給陸觀潮一掃帚替姜蘿出氣。

趙嬤嬤冷哼:“殿下,陸侍郎送來的吃食,您要怎麽處置?”

“嬤嬤板著臉的樣子,好嚇人!”姜蘿知道趙嬤嬤是為她打抱不平,心裏溫暖極了。她搖了搖老人家的手臂,道:“嬤嬤別氣,我知道您疼我,可是為了一個外人,氣壞身體不值得的!至於這禮嘛……好歹是父皇賜下的,總不能亂扔了,平白讓人得一個話柄。這樣吧,禮盒咱們留下裝樣子,裏邊的吃食你換個食盒包起來,送到蘇先生住處,讓他嘗嘗。畢竟禮部準備的東西,肯定是一頂一的用料,我想給蘇先生吃。”

反正陸觀潮的好意,姜蘿消受不起。

趙嬤嬤沒想到姜蘿還有這樣狹促的手段,情不自禁一笑:“好,都依殿下說的做。”

她忙替換了吃食,命折月連夜送往蘇流風住的廂房。

至於陸觀潮悉心準備的黃花梨禮盒、置糕餅的無瑕白玉桃花碗,以及染了姜蘿最愛的香露的暗花緞,姜蘿棄如敝履,連看都沒看一眼,就拋到了庫房吃灰。

三日後,跟來避暑山莊的大理寺官員們終於吃膩了家裏的月餅,紛紛端出自家收到的糕餅分食。

蘇流風本就不愛吃餅子,和住得近的同僚一齊吃了好幾天,家裏存貨仍舊堆積如山。

明明作為人情往來的禮物,他已經贈出去不少了,可一回廂房,桌案上仍擺著好幾樣糕餅。

頭疼。蘇流風嘆氣。

姜蘿送的糕點,他舍不得送人,也舍不得吃。偏偏夏日炎熱,再不吃完就起白黴星子了,他只能慷慨送往官署裏,邀請上峰們共食。

皇莊裏,各司各府沒有利益牽扯的時候,還是一團和氣,能時常往來談天說地的。

別的衙門官員來串門,白大卿還會殷勤地遞上糕餅,再沏一杯清香四溢的神泉小團茶待客。

今日巧了。

來交接公事的,正是禮部的何尚書與陸觀潮。

兩人剛打簾入內,一股茶香便撲鼻而來。

白大卿客套一笑,推了推桌上的棗泥月餅,對他們道:“何尚書,陸侍郎,來來,先佐茶吃點糕餅,咱們再慢慢聊案子。”

“那就多謝白大卿款待了,何大人,您先請。”陸觀潮深谙官場規矩,從容不迫地伺候好兩位上司。

挪來熱茶時,他下意識瞥了一眼竹條編織的小笸籮,頓時楞在原地。

竹簍子裏面裝的月餅印花別出心裁,眼熟極了。

嗯?等一下,那不是他專門尋匠人雕琢的桃花模具嗎?

陸觀潮記得,姜蘿喜歡桃花。他特地制了花形月餅,就為了博美人一笑。

偏偏他精心準備的吃食,出現在大理寺……這可是蘇流風事職的衙門。

呵,真有意思。

不必旁人說,陸觀潮也知。

他的用心,姜蘿不屑一顧。

甚至還拿他準備的禮物,借花獻佛,討好蘇流風。

陸觀潮的臉色頓時一沈,白皙指骨攥得死緊,妒火險些沖昏了他的頭腦,他恨不得手撕了蘇流風——卑鄙無恥的東西,竟獨得姜蘿喜愛?蘇流風也配!

明萬歷年間,明人沈榜《宛署雜記》:“八月饋月餅,士庶家俱以是月造面餅相饋,大小不等,呼為‘月餅’。市肆至以果為餡,巧名異狀,有一餅值數百錢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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